通风管道内是凝固的、带着铁锈和灰尘味道的黑暗。
冰冷的金属壁紧贴着林默的后背和膝盖,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匍匐移动,都会引发一阵沉闷而空洞的回响,在这狭窄的金属腔体内无限放大,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下方,工作室方向传来的破门声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沉闷的鼓点。
但这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安全。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那个通风口,然后像猎犬一样追进来。
或者,更糟的是,他们早己知道这条路径,正在另一端等着他自投罗网。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肌肉的酸痛和肺部的灼烧感,全部心神都用于在绝对的黑暗中辨识方向。
他对这栋大楼的结构了如指掌,这本是他为自己预留的最后生路。
但此刻,这条生路却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就在他摸索着一个岔路口,凭借记忆选择向左时——”左边第三根管道,通往备用电梯井。
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 一个冷静、甚至有些刻板的男声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清晰得仿佛有人就在他耳边低语。
林默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几乎停跳。
是谁?!
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无尽的黑暗。
那声音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人,却又带着一种该死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像是……一段被预设好的提示音,在特定条件下被触发。
记忆碎片?
还是某种植入他脑中的指令?
没有时间深究。
身后的管道远处,隐约传来了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追兵进来了。
他不再犹豫,依照那突如其来的“指示”,奋力爬向左侧管道。
管道逐渐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最终垂首通向下方更深沉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松开手,任由自己向下滑落。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他的双脚便重重地踩在了一个坚实的、略有弹性的平面上。
是电梯轿厢的顶部。
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从检修口的缝隙里渗漏上来,勾勒出脚下这个钢铁棺材的轮廓。
他撬开检修口,无声地落入空无一人的电梯轿厢。
轿厢恰好停在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楼层——地下三层,设备层兼备用停车场,平日里几乎人迹罕至。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潮湿混凝土的味道。
灯光昏暗,远处传来大型水泵永无止境的低沉嗡鸣。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但那个声音……那个盒子……还有视频里那个绝望的自己……“虹湾路17号……”他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地址,仿佛它是一个咒语,能解开所有缠绕他的噩梦。
他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地向出口方向移动。
停车场空旷得令人心慌,每一根承重柱的阴影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就在他即将接近通往地面的斜坡时,一阵细微的、几乎被水泵声掩盖的脚步声从他侧后方传来。
林默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一根巨大的方形承重柱后,缓缓探出半只眼睛。
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是苏芮。
那个一个小时前还在他工作室里,苍白脆弱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孩。
她此刻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旁,背对着他。
但她站立的姿态完全变了——挺拔,沉稳,带着一种警觉的张力。
她似乎在和车里的人低声快速地交谈着什么,完全不是之前那副深受情伤、茫然无措的模样。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陷阱?
她之前的脆弱和泪水全是表演?
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将那个该死的黑盒送到他手上?
或者……是为了确认他的状态?
就在这时,苏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精准地扫向林默藏身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冰冷的、猎手般的锐利。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交汇。
林默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即迅速被一种复杂的、他无法解读的情绪覆盖——或许是决绝,或许是……一丝不忍?
没有任何犹豫,林默猛地缩回身,向停车场更深的黑暗处发足狂奔!
“站住!”
苏芮的喝声传来,清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同时响起的,还有她快步追来的脚步声,以及货车引擎发动的咆哮声。
猜疑被证实了。
她果然是其中一员。
一股被欺骗的怒火混合着更深的寒意席卷了他。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人心悲欢,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被精心算计的猎物。
他利用错综复杂的管道和设备作为掩护,躲避着身后追捕的视线和可能射来的子弹。
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对方。
在一个拐角,他猛地撞开一扇标注着“配电重地,闲人免进”的铁门,冲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死死关上,用一根沉重的金属管卡住了门把手。
门外立刻传来撞击声和呵斥声。
他喘息着环顾西周。
这里是一个布满巨大变压器和粗电缆的机房,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
这里没有其他出口。
他被堵死了。
绝望开始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最终落在房间角落一个老旧的、似乎是维修人员使用的金属储物柜上。
柜门虚掩着。
一种荒谬的、毫无根据的冲动驱使着他——躲进去。
尽管这看起来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土一样徒劳。
他挤进狭窄冰冷的柜子,拉上门,只留下一条微小的缝隙。
柜子里充斥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几乎让他窒息。
脚步声冲入了配电室。
不止一个人。
“分头找!
他一定就在这里!”
是苏芮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指挥若定。
手电筒的光柱在机器之间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默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紧紧握着口袋里那张冰冷的存储卡和几块从黑盒上碎裂下来的木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完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间摩挲着木片上那些繁复的刻痕。
突然——”恐惧是感知的放大器,林默。
控制它,否则就会被它控制。
“ 那个冷静刻板的男声再次响起,如同某种精神指令。”
呼吸。
放缓。
想象你的意识是一束光,向外扩散……“鬼使神差地,林默照做了。
他强迫自己压下几乎炸裂的恐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透过柜门的缝隙向外“感受”。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感知仿佛真的穿透了柜门,如同水银般向外蔓延。
他“看”不到,但他却能异常清晰地“感知”到——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他左前方三米处,警惕地检查着变压器后方,呼吸略微急促。
另一个人的气息更微弱些,在右后方,动作轻巧。
而苏芮……正站在储物柜前不足两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似乎……有些迟疑?
她的能量场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攻击性,反而显得有些……紊乱和矛盾?
就在这时,机房外侧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金属扭曲的噪音和几声短促的惊呼!
似乎是追兵触动了什么古老的安保陷阱或者是设备故障?
“怎么回事?!”
柜外的男人低吼一声,注意力被瞬间吸引。
“过去看看!”
苏芮立刻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脚步声迅速远去,朝着噪音的来源奔去。
配电室里瞬间恢复了只有电流嗡鸣的死寂。
林默屏住呼吸,在柜子里一动不动地待了足足一分钟,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柜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
外面空无一人。
他们走了。
为什么?
那个意外是怎么回事?
苏芮最后的迟疑又是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盘旋着,但没有答案。
他不敢停留,像一道影子般溜出配电室,沿着相反的方向,找到另一个通往地面的紧急出口。
用力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夜都市冰冷而喧嚣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
他发现自己身处大楼后巷的垃圾处理区。
霓虹灯的余晖无法完全照亮这里,肮脏、潮湿,但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腐朽味道。
他自由了。
暂时。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贪婪地呼吸着,身体因为脱力和肾上腺素消退而微微颤抖。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存储卡和木盒碎片,它们在街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虹湾路17号。
现在,这是他唯一的坐标。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脉络,目光最终落定在一个方向。
该去找回那些被夺走、被埋葬的过去了。
无论那将引他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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