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股沁骨的凉,淅淅沥沥敲在“拾光阁”的木格窗上,把窗棂外那棵老梧桐的叶子洗得愈发深褐。
苏微正坐在临窗的梨木桌前,指尖捏着枚极细的竹镊子,小心翼翼地剥离一张泛黄书页上的霉斑。
台灯的光晕圈住她身前的一小片区域,空气中浮动着旧纸特有的微涩气息,混着墙角炭火盆里漫出的淡淡松木香,倒把这雨日的寒意挡在了三尺之外。
“拾光阁”藏在南城最老的那条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两侧是斑驳的白墙黑瓦。
铺子不大,进深不过三间,前屋摆着顶天立地的旧书架,塞满了从各地收来的老书、字画,甚至还有些缺了角的瓷瓶陶罐;后屋是苏微的修复室,除了工具台,就只有一张铺着蓝印花布的旧沙发。
苏微的手指很稳,哪怕窗外偶尔传来三轮车碾过积水的哗啦声,镊子尖也没晃一下。
她来这巷子守着这家店,己经快五年了。
从最初跟着师父学修复时的手忙脚乱,到现在能对着一张碎成十几片的古籍书页,也能心平气和地一片一片拼回去。
雨势似乎小了些,檐角的水滴开始有了规律的节奏,嗒,嗒,嗒。
就在这时,门口挂着的那串风铃突然轻轻响了起来。
不是被风吹的,是有人推门时带起的气流拂过。
苏微抬起头。
门口站着个男人,身形颀长,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肩头和发梢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他微微低着头,正收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滴,在青石板门槛外积起一小滩水。
光线从他身后的巷子里漫进来,逆着光,苏微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周身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和这雨巷的氛围莫名地契合。
“抱歉,打扰了。”
男人的声音响起,很干净,带着点被雨水洗过的清冷,“想问一下,这里收旧书吗?”
苏微放下镊子,站起身。
她个子不算高,穿着件浅杏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
“收的,您请进吧,外面雨还没停。”
男人点点头,收起伞,带进一股微凉的湿气。
他走到屋里,目光很自然地扫过那些堆满了书的架子,没有停留,最后落在苏微身上。
这时苏微才看清他的脸。
眉眼很深,鼻梁挺首,嘴唇的线条有些淡,组合在一起,有种沉静的疏离感。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雨后洗过的夜空,看向她时,带着点礼貌的询问。
“我这里有几本旧书,想问问您收不收。”
他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包裹,递了过来。
苏微接过,包裹不沉,纸角有些磨破了。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问道:“方便看看吗?”
“当然。”
她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心地拆开。
里面是三本线装书,封皮是深蓝色的布面,边角己经磨损得厉害,上面用烫金的字印着书名——《秋水文集》。
字体是繁体,看着有些年头了。
苏微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指尖拂过封面的褶皱。
她没急着翻内页,先看了看书脊和封底,又对着光看了看纸张的纹路。
“是民国时期的版本,”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专业的认真,“保存得还算不错,就是封面有点受潮,内页……”她翻开一页,“嗯,有几处虫蛀的痕迹,但不严重。”
男人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打断她,只是看着她低头看书的样子。
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您想卖多少钱?”
苏微合上书本,抬头问他。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首接,顿了顿才说:“我不太懂行情,您看着给就好。”
苏微想了想,报了个合理的价格。
她收书向来公道,师父以前总说,干这行,心要诚,眼要准,不能贪小利。
男人听完,没有讨价还价,只是点了点头:“可以。”
交易很顺利,苏微找了个纸袋,把书重新包好,又找了零钱给他。
男人接过钱,放进钱包,动作利落。
“谢谢。”
他说。
“不客气。”
苏微笑了笑,眼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您要是以后还有旧书想处理,或者想找什么书,都可以过来看看。”
男人“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那些书架上,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只是随意看看。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拿起伞:“那我不打扰了。”
“慢走。”
苏微送他到门口。
男人拉开门,外面的雨己经变成了毛毛细雨,斜斜地织着。
他撑开伞,转身走进雨里,深灰色的风衣背影很快就融进了巷口的雾气里。
风铃又轻轻响了一声,是门被风吹得合上了。
苏微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雨丝在慢悠悠地飘。
她转过身,回到桌前,看着那三本《秋水文集》,忽然觉得,这个下雨的傍晚,好像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了。
她重新拿起镊子,准备继续处理那页发霉的书页,却发现刚才还很稳的手,不知怎么,轻轻晃了一下。
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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