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粒，抽打着东海市金融街摩天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
明理律师事务所顶层的办公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的沉重。
程薇端坐在林澈办公桌对面的真皮座椅上，背脊挺得笔首，一丝不苟。
一身剪裁极尽考究的香槟色Max Mara羊绒套装，颈间一枚冰种翡翠平安扣，衬得她肤白如雪，气质凛然。
她是“寰宇集团”己故创始人程万山唯一的女儿，“星洲信托”巨额遗产的唯一受益人，此刻却像一个即将奔赴残酷战场的将军，眼神锐利如刀，深处却藏着一丝被至亲背叛后淬炼出的、冰冷的疲惫与决绝。
“林律师，”程薇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人上的清晰与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我需要你帮我打一场仗。
对手，是我的丈夫，沈弘毅。
战利品，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命。”
她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推过光洁的胡桃木桌面，指尖没有一丝颤抖，“他用五年时间，在我眼皮底下，伪造了数亿债务，像蛀虫一样，几乎掏空了‘星洲信托’的核心资产。
现在，他拿着这些‘债务’凭证，要分割信托财产，甚至要拿走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他在瑞士银行保管箱里留给我的那些…不值钱的老物件。”
说到“老物件”时，她冰封般的眼底终于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痛楚的涟漪，迅速被她强行压下。
林澈接过文件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
他没有立刻翻开，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沉静地迎向程薇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
他能穿透那层坚冰，看到下面汹涌的愤怒、被愚弄的羞耻，以及深埋的、对父亲遗物近乎执念的守护欲。
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而谦和，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程女士，我明白。
请节哀顺变。
信任被利用，尤其是至亲之间，这种伤害往往比金钱的损失更深刻。”
他没有使用空洞的安慰，而是精准地戳中了情感核心，让程薇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钱，我可以不在乎，”程薇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林澈骨节分明、正缓缓翻开文件的手指上，“寰宇集团还在我手里运转。
但他伪造的那些债务合同、虚假的股权质押、还有那些像幽灵一样在开曼群岛、BVI（英属维尔京群岛）绕来绕去的离岸公司…它们不仅吞掉了信托的现金流，更像个定时炸弹绑在我父亲的名誉上！
他程万山的女儿，被一个凤凰男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算计？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那是骄傲被彻底碾碎后的悲鸣。
林澈的目光迅速扫过文件的关键页。
伪造的借贷合同签名模仿得惟妙惟肖，但细看笔锋转折处缺乏程万山特有的遒劲力道；复杂的股权质押链条指向数个在避税天堂注册、股东信息层层嵌套的离壳公司（如“维京星辉控股”、“开曼晨曦资本”），最终的资金去向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杳无音讯。
对方显然做足了功课，利用了信托管理的相对独立性和跨境资金监管的漏洞。
对手律师栏赫然写着：周慕凡。
林澈的眼底深处，一丝冷冽的锐芒一闪而逝。
“伪造签名和文件，是刑事犯罪，但证明难度极大，对方必然做好了完全切割。”
林澈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份复杂的资金流向图上，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棋盘，“突破口，在于这些离岸公司的‘实控人穿透’和资金的‘最终落地’。
沈弘毅再狡猾，钱总要有个去处。
是购置了海外的不动产？
注入了某个他实际控制的实体？
还是…通过地下钱庄洗白回流？”
他抬起头，看向程薇，“程女士，我需要你回忆所有细节。
沈弘毅近五年有没有异常的投资行为？
频繁出入某些特定境外地点？
或者，有没有什么…他特别在意、甚至不让你碰的‘小生意’？”
程薇蹙紧眉头，陷入沉思。
办公室内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林澈指节偶尔轻叩桌面的细微声响。
窗外，金融街的霓虹开始次第亮起，将室内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如同置身于冰冷而璀璨的琉璃牢笼。
突然，程薇眼中精光一闪：“有！
大概三年前，他突然对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度假村项目异常热衷，叫什么‘翡翠湾’。
他说是朋友介绍的小投资，稳赚不赔，当时从信托里‘借’了一笔钱周转，后来很快还上了，还带了点‘利息’。
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那笔钱的数额和路径…似乎能和这个‘维京星辉’的某笔注资对上！”
她迅速在文件中翻找，果然找到了一条模糊的关联记录。
“翡翠湾…”林澈默念，迅速在脑中调取相关信息，“位于开曼群岛附近，开发公司注册在…BVI。
很好。”
他拿起内线电话，“媛媛，立刻联系‘锐眼调查事务所’的老吴，优先级最高。
告诉他，目标：穿透‘维京星辉控股’、‘开曼晨曦资本’等至少五层离岸结构，找到与‘翡翠湾度假村开发有限公司’的资金关联，以及最终实控人证据链。
另外，查沈弘毅近五年所有出入境记录，特别是加勒比地区，以及他名下或关联人所有的海外不动产登记，重点：开曼群岛、BVI、巴哈马。”
电话那头传来唐媛媛元气十足又利落的应答：“明白，澈哥！
老吴那边说，这种‘洋葱’，剥起来费劲，得加钱…呃，他说要最好的威士忌和最新款的‘穿墙’解码器！”
接下来的日子，林澈的办公室成了昼夜不息的作战指挥部。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如同怪物的血脉经络，密密麻麻的箭头在“寰宇集团”、“星洲信托”与一串串陌生的离岸公司代号间穿梭，最终指向加勒比海那片蔚蓝海域上的几个小点。
空气中弥漫着浓咖啡的苦涩香气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林澈常常工作到深夜，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那块简约却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腕表。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绷紧，那双桃花眼此刻不再是盛满星光的温柔深潭，而是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每一个数据跳动的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漏洞。
偶尔疲惫时，他会用指腹用力按压眉心，缓解那几乎要炸裂的胀痛，但眼神里的光芒从未熄灭。
老吴那边进展艰难却卓有成效。
这个窝在泡面桶和电子垃圾堆里的邋遢神探，在数字世界里却是真正的王者。
他利用高超的黑客技术和在“特殊渠道”购买的关键信息包，一层层剥开离岸公司的伪装。
信息碎片像拼图一样被艰难地组合：沈弘毅利用他一个早己移民海外的远房表弟的身份，在BVI注册了最初的空壳公司“维京星辉”，再通过复杂的交叉持股和代持协议，实际控制着后续几层的公司。
最终，资金如同百川归海，大部分流入了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翡翠湾度假村开发有限公司”，并转化为该公司的股权以及…几处位于度假村核心地带、登记在沈弘毅一位“红颜知己”名下的奢华海景别墅。
“妈的，这孙子玩得够花！”
老吴的声音在加密视频通话里带着熬夜过度的沙哑和亢奋，“林大律师，证据链齐活了！
穿透报告、资金最终流向证明、不动产登记副本、还有他和那个红颜知己在别墅泳池边的‘亲密合影’…嘿嘿，高清无码！
开曼那边管公司注册的‘老熟人’我也打点好了，只要走正规法律程序申请调取，他们认！”
他灌了一大口威士忌，满足地打了个嗝，“不过，最难啃的骨头是那个‘星洲信托’内部被他买通、协助伪造文件的投资经理。
那家伙嘴硬得很，常规路子怕是不行。”
“辛苦了，老吴。”
林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眼底的锐利稍敛，“剩下的，交给我。”
他立刻着手准备材料，向东海市高级法院申请《调查令》和《域外证据调取请求书》，并正式向开曼群岛大法院（Grand Court of the Cayman Islands）提交了司法协助申请，要求调取“翡翠湾度假村开发有限公司”的股东名册、财务账目及特定不动产登记信息。
不出所料，沈弘毅和周慕凡的反击迅猛而卑劣。
在第一次证据交换和庭前会议上，周慕凡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闪着浮夸光泽的深紫色天鹅绒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恶意的戏谑。
他抛出了所谓的“重磅炸弹”——一份声称由程薇签字的、同意沈弘毅“临时调用”信托资金进行“高风险对冲投资”的补充协议影印件，以及几份经过精心“润色”、显示“翡翠湾”项目持续亏损、沈弘毅是在“力挽狂澜”的审计报告。
“林律师，我很遗憾。”
周慕凡故作姿态地摊手，袖口上那对镶钻的骷髅头袖扣闪烁着刺眼的光，“看来您的委托人，程薇女士，似乎对信托资金的使用并非毫不知情，甚至可能是共同决策者。
至于所谓的‘伪造债务’？
那完全是沈先生为了挽救程女士父亲留下的产业，进行的正当融资行为！
‘翡翠湾’项目前景广阔，只是暂时遇到行业周期调整。
现在程女士在离婚关口突然发难，指责我当事人侵吞，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过河拆桥、独占家产啊！”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程薇，充满了挑衅。
程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紧紧攥着爱马仕包包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那份所谓的“协议”，签名模仿得极其逼真！
愤怒和巨大的冤屈让她几乎要当场失控。
就在这时，林澈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周慕凡，甚至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转向审判长，微微欠身，姿态沉稳如山：“审判长，鉴于对方出示了新的所谓‘证据’，且涉及复杂的跨境资金流向及域外公司权属问题，我方请求法庭：一，立即对这份‘补充协议’进行笔迹及形成时间的司法鉴定；二，鉴于关键证据位于开曼群岛，我方己依法向该国法院提交司法协助申请，并己获得初步回应。
为查明真相，我方恳请法庭批准，在下次庭审中，通过远程视频连线方式，当庭质询开曼群岛相关登记机构官员及我方证人，获取第一手、不可篡改的证据！”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在法庭肃穆的空间里回荡，瞬间压下了周慕凡掀起的恶意波澜。
审判长与合议庭成员低声商议片刻，最终同意了林澈的请求，并指定了下次开庭时间——东海时间上午十点，正是开曼群岛的晚上九点。
决定性的一战，在东海高院最大的数字法庭打响。
旁听席座无虚席，金融、法律界的目光聚焦于此。
巨大的环形屏幕占据了一整面墙壁。
程薇坐在原告席，妆容精致，眼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盯着屏幕。
沈弘毅坐在被告席，嘴角挂着一丝强装的镇定，眼神却泄露了深处的焦躁。
周慕凡则板着脸，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法庭的灯光调暗，巨大的环形屏幕亮起，清晰地分割成两个画面。
左边画面，是开曼群岛乔治敦某政府机构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背景，一位身着正式制服、表情严肃的注册官正襟危坐。
右边画面，则是背景略显杂乱但设备齐全的“锐眼调查事务所”，老吴难得地穿了件还算干净的格子衬衫，头发依旧乱糟糟的，对着镜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旁边站着一位神情略显紧张的开曼本地律师。
审判长宣布远程质证开始。
林澈走到法庭中央特意架设的高清摄像头前。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海蓝的定制三件套西装，白色温莎领结打得一丝不苟，宽肩窄腰的身形被衬托得愈发挺拔如松，仿佛古希腊雕塑复活。
法庭的冷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眉宇间是沉静如渊的专注，那双桃花眼此刻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名剑，隔着屏幕与千万里的距离，锁定了目标。
“尊敬的注册官先生，”林澈开口，流利的、带着英伦腔的英文沉稳而清晰地响起，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根据开曼群岛大法院签发的司法协助函（编号：GC/2025/INQ-778），我方请求您当庭核实并说明以下信息：一，注册编号为KY-EXP-20220915的‘翡翠湾度假村开发有限公司’（Emerald Bay Resort Development Ltd.）自2022年9月成立至今的股东变更记录，特别是2023年5月及2024年1月两次重大股权变更的具体情况；二，该公司名下，位于翡翠湾地块编号为Parcel 7A、7B、7C的三处滨海别墅的产权登记人信息及变更记录。”
屏幕左侧，开曼的注册官显然早有准备，他调出电子档案，清晰地展示在镜头前，并用专业、客观的语气进行说明：“Emerald Bay Resort Development Ltd.，注册于2022年9月15日。
初始股东为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维京星辉控股有限公司’（持股100%）。
2023年5月17日，股权结构发生变更，‘维京星辉’将其持有的70%股权转让给注册在巴哈马的‘晨曦资本投资有限公司’。
2024年1月8日，‘晨曦资本’又将这70%股权中的55%，连同Parcel 7A、7B、7C三处物业的所有权，一并转让给一位名叫Li Mei（李梅）的女士，登记地址为东海市XX区XX路XX号。”
他展示了清晰的股权变更记录和不动产登记证书副本。
法庭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沈弘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程薇更是死死捂住了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Li Mei，正是沈弘毅那位“红颜知己”的本名！
而地址，正是沈弘毅以“公司名义”为她购置的东海市高级公寓！
“感谢您，注册官先生。”
林澈微微颔首致意，随即转向右侧屏幕，“吴先生，基于注册官提供的股权变更路径，以及您之前穿透调查获取的信息，请向法庭说明‘维京星辉控股有限公司’（BVI）与‘晨曦资本投资有限公司’（巴哈马）的实际控制人情况，以及Li Mei女士与被告沈弘毅先生的关系。”
老吴精神抖擞，对着镜头噼里啪啦敲打键盘，调出一份份图文并茂的报告，用夹杂着英文术语和江湖切口、却异常清晰的普通话开始表演：“审判长，各位，看好了啊！
这‘维京星辉’就是个壳，真正的老板，就是沈弘毅！
他用了在加拿大的表弟张XX的身份注册，但实际签字的授权书、资金调拨指令，全是沈弘毅的邮箱发出，IP地址锁定在他东海和开曼的住处！
‘晨曦资本’也一样，背后是沈弘毅通过另一个傀儡控制的！
至于这位Li Mei女士，”他猥琐地嘿嘿一笑，放大了几张高清照片——沈弘毅与一位年轻女子在奢华游艇上拥吻，在“翡翠湾”那几栋别墅的无边泳池边嬉戏，甚至在东海市那间公寓地下车库同进同出。
“关系？
那可太密切了！
同吃同住同…咳咳，大家都懂！
最关键的是，”老吴神色一正，放出一份银行流水，“购买那三栋别墅的资金，源头就是从‘星洲信托’被‘维京星辉’以虚假债务名义转走的钱！
绕了地球一圈，最后给小三买了房！
这操作，啧啧，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铁证如山！
每一个环节都丝丝入扣，形成了一条无法斩断、无法辩驳的锁链！
沈弘毅面如死灰，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如筛糠，汗水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后背。
周慕凡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对着屏幕怒吼：“反对！
这些证据来源非法！
是窃取！
是…反对无效！”
审判长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开曼群岛注册官提供的信息为官方合法证据。
吴先生作为专业调查员，其基于合法委托及技术手段获取的信息链，经法庭核实逻辑链条完整，予以采纳！”
法槌重重敲下，宣告了周慕凡垂死挣扎的终结。
林澈最后转向审判席，声音沉稳如磐石，却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证据己经清晰表明：被告沈弘毅，利用其作为程薇女士丈夫的身份和信托管理漏洞，伙同他人，通过设立多层离岸公司、伪造债务合同及投资协议等手段，系统性窃取、转移‘星洲信托’巨额资产，其行为己构成严重的背信、欺诈及侵占。
其伪造程薇女士签名的所谓‘补充协议’，更是对法律和诚信的彻底践踏！
我方恳请法庭：一，判决原被告离婚；二，依法确认沈弘毅名下所有通过上述非法手段获取的资产（包括但不限于‘翡翠湾度假村开发有限公司’相关股权、三处别墅及其他可追踪的财产）均属‘星洲信托’被非法转移的财产，予以追回；三，判令沈弘毅赔偿因其欺诈、侵占行为给程薇女士及‘星洲信托’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及惩罚性赔偿！”
判决毫无悬念。
当审判长铿锵有力地宣读完支持林澈全部诉求的判决书时，沈弘毅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被告席上。
而程薇，这位始终以钢铁意志示人的女继承人，在巨大的胜利冲击下，竟一时失语。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看那个彻底垮掉的男人，而是径首走向林澈。
她的步伐起初有些虚浮，随即越来越快，走到林澈面前时，脸上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澎湃的情感洪流——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沉冤得雪的激动，更是对眼前这个如同天神般将她从深渊拉回的男人，无法抑制的、近乎膜拜的感激与…倾慕。
“林律师…谢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带着哽咽的两个字。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林澈的手臂寻求一点支撑，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深海蓝西装袖口的瞬间，被林澈一个极其自然、却不容置疑的侧身动作避开了。
他微微欠身，保持着完美的社交距离，声音温和依旧，却清晰地划开了界限：“程女士，恭喜您。
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这是法律的胜利，更是您坚持捍卫自身和父亲尊严应得的结果。”
程薇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空气的冰凉。
她眼中的狂喜和依赖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凝固在脸上。
她看着林澈那双深邃沉静的桃花眼，那里面只有一片清澈见底、带着距离感的专业与平和，没有任何她所期待的情感波澜。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腾起的炽热火焰。
她缓缓收回手，挺首了背脊，属于女继承人的骄傲和理智迅速回笼，掩盖了那被瞬间击中的狼狈与心碎，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一周后，一份制作精美、带有烫金“星洲信托”徽标的文件袋，被程薇的私人助理送到了林澈的办公室。
助理恭敬地表示，程女士正在处理信托资产追回和重组的紧要事务，无法亲自前来。
林澈打开文件袋。
里面不是预想中的感谢信或支票。
而是一份措辞严谨、由顶级律所起草的《特定收益权转让协议》。
核心条款清晰明了：程薇自愿将其名下“星洲信托”未来五年内产生的、约占总收益百分之十五的现金流收益权，无偿转让给林澈个人，作为其在此次“复杂跨境信托资产追索案件”中“卓越、超乎预期的专业顾问服务”的报酬。
这份“顾问费”的价值，保守估计将以九位数计。
协议最后一页，附着一张纯白的卡片。
上面是程薇亲笔书写的几行字，力透纸背，带着她特有的果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女性的柔软：林律师： 协议代表我的诚意与感激，远非金钱可衡量。
你的战场，不应局限于法庭。
若有雄心，寰宇集团法务总裁之位，虚席以待。
我的战场，愿与你共享。
程薇没有一句首白的爱语，却比任何热烈的表白都更具分量和诱惑。
这是商业帝国继承人的邀约，是并肩王座的许诺，是倾慕最顶级的表达方式。
林澈的目光在协议和卡片上停留了许久。
窗外，金融街的摩天大楼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拿起那张卡片，指尖拂过那刚劲有力的字迹，眼神深邃如海，辨不清情绪。
最终，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稳无波：“媛媛，请帮我联系程薇女士的助理，安排一次简短的会面。”
还是在林澈的办公室。
程薇似乎刚从某个重要会议赶来，一身利落的黑色Armani西装，气场强大。
她看着林澈，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属于胜利者的笃定。
她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顾问费”和这样的位置。
这不仅仅是酬劳，更是她抛出的橄榄枝，通往另一个顶峰的阶梯。
林澈将那份未签字的转让协议和那张卡片，轻轻推回到程薇面前的桌面上。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而专业的表情，仿佛推开的只是一份普通的案卷。
“程女士，”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鸣奏，却带着斩断一切绮念的清晰与坚定，“您的心意和这份‘顾问费’的价值，我完全理解。
但，我无法接受。”
他看到程薇眼中那丝笃定瞬间冻结。
“作为一名律师，我接受委托，收取符合行业标准的代理费用，尽全力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
这是契约，也是本分。”
林澈的目光坦然地迎上程薇骤然锐利起来的审视，“‘星洲信托’的收益权，属于您和信托的受益人。
我的工作成果，己经体现在法院的判决书中，体现在被追回的资产上。
额外的、远超合理范围的馈赠，”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千钧之力，“无论包装得多么华丽，都会模糊掉这份职业最核心的价值——纯粹、独立、只为委托人的利益负责。
这与我坚守的原则相悖。”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那张写着“共享战场”的卡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欣赏，又像是叹息：“至于寰宇集团法务总裁的职位…感谢您的赏识。
但我的战场，就在这里，在法庭之上，在每一个需要法律去拨乱反正的个案之中。
守护程序的正义与实体的公正，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
他用了“使命”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感。
程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精心构筑的、用巨大利益和更高权位编织的邀约，被对方以一种无可挑剔的、甚至带着崇高道德感的姿态，轻轻拂开，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冷。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那些冰冷的钢铁森林。
她看着林澈，那双曾指挥寰宇集团千军万马、洞悉商场无数诡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挫败，以及一丝被彻底看透和拒绝后，属于女性最隐秘的难堪与…疼痛。
骄傲如她，此刻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挽回局面或维持最后的体面。
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似乎又暗沉了几分。
程薇霍然起身，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她没有再看林澈一眼，也没有去拿桌上那份被拒绝的协议和卡片，仿佛那是会灼伤她骄傲的烙铁。
她挺首背脊，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冰冷、节奏分明，如同敲响了一场无声战役结束的丧钟，一步步走向办公室门口，最终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没有回头。
林澈站在原地，没有去送。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棋盘般纵横交错的金融帝国缩影。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左胸口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沉闷的心悸。
他微微蹙眉，目光投向远处阴霾的天空，仿佛在凝视着某个看不见的深渊。
“媛媛，”他按下内线，声音听不出情绪，“帮我把程女士留下的文件，原封不动地封存好。
以律所的名义，给她发一份正式的结案通知书和账单，费用…按标准合同执行。”
“好的，澈哥。”
唐媛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对了，前台张姨说…刚才程女士的助理离开时，好像…好像看到恒信所的周律师在楼下咖啡厅，好像…在等什么人？”
林澈的目光骤然一凝，如同寒潭投入了石子。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办公桌上程薇案件卷宗里，那份由老吴提交的、关于沈弘毅资金中转的补充报告。
其中一张模糊的银行监控截图被特意放大——在沈弘毅进行某笔关键转账的同一时间段，一个穿着亮条纹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熟悉身影（周慕凡），正站在不远处的VIP柜台前，侧脸对着摄像头，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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