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铁门推开时，一股混杂着寒气与福尔马林的冷意扑面而来，林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特意按照顾沉的提醒多穿了件毛衣，可领口依旧被冷气钻得发凉。
冷藏柜整齐地排列在墙面，金属柜门上贴着泛黄的编号标签，最下方一排的“0719”号抽屉，正是今天要交接的无名尸标本。
顾沉走在前面，指尖搭在冷藏柜的金属把手上，冰层在低温下凝结成细小的霜花，被他的体温融化出一圈湿痕。
“拉抽屉时慢一点，冷藏柜密封性强，突然用力会让白雾涌出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把手缓缓向外拉——白雾果然顺着抽屉缝隙漫出来，像团半透明的棉花，裹着刺骨的寒气，林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才看清抽屉里的尸体。
无名男尸被裹在白色尸袋里，袋口用蓝色尼龙绳系着，标签上写着“发现地点：城郊河沟，发现时间：10月17日晨6时，初步死因：溺水”。
顾沉蹲下身，解开尼龙绳时，指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尸袋拉开的瞬间，一股水腥气混着防腐液的味道散开，林野盯着尸体的皮肤——长期浸泡在水里让表皮变得发白肿胀，指腹的皮肤皱起，像泡发的木耳，右手食指第二节处，一道淡褐色的环形疤痕格外显眼，疤痕边缘很规整，像是被什么圆形物体勒出来的。
“死者年龄初步判断在三十五到西十岁之间，身高178厘米左右，体重约70公斤。”
顾沉戴上双层口罩，声音透过两层纱布传来，带着模糊的闷响，“你看他的牙齿磨损程度，尖牙咬合面的牙釉质磨损较轻，磨牙有明显的水平纹，符合长期伏案工作、咀嚼习惯偏软的特征。”
他用镊子轻轻掀开死者的嘴唇，牙龈没有出血痕迹，牙齿缝里还沾着一点淡绿色的水草碎屑。
林野凑近观察，忽然注意到死者的指甲缝里也有类似的碎屑，只是颜色更深，像是混了河底的淤泥。
“胃内容物里有安眠药成分，浓度中等，不足以首接致死。”
顾沉站起身，从推车上拿过解剖盘，“今天的任务，剥离颈部肌肉，寻找是否有扼痕——溺水死者的颈部通常不会有外力损伤，但如果是先被控制再溺水，肌肉深层可能会留下出血点。”
解剖室的手术灯被调到最亮，光线聚焦在死者的颈部。
顾沉递给林野一把编号“03”的解剖刀，刀刃锋利得能映出人影：“握刀姿势不对，食指要抵在刀背上，这样发力更稳，不会划伤自己。”
他伸手调整林野的手指位置，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让林野紧绷的指尖放松了些。
解剖刀划开皮肤的瞬间，“嗤”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停尸房里格外清晰。
林野的手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刀刃在皮肤表面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顾沉及时扶住他的手腕，轻轻向下压了压：“力度要均匀，皮肤和肌肉之间有脂肪层，太轻划不开，太重会破坏肌肉纹理。”
按照顾沉的指引，林野慢慢切开颈部皮肤，淡粉色的皮下组织暴露出来，脂肪颗粒像细小的珍珠，分布在肌肉间隙里。
他正专注地剥离胸锁乳突肌，忽然注意到死者左侧胸大肌下方，有一片淡青色的印记——不是尸斑，尸斑是暗紫色的，而这片印记带着些许蓝调，边缘模糊，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纹身。
“停。”
顾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止血钳，俯身凑近观察。
林野也停下动作，只见那片纹身约有掌心大小，图案被水泡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半朵玫瑰，花瓣的边缘卷曲着，花茎上似乎还缠着什么，只是被脂肪组织覆盖，看不太清。
顾沉从推车上取来放大镜，又换了一把更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纹身周围的脂肪颗粒：“纹身颜料里掺了金属颗粒，你看这里。”
他用镊子指着花瓣根部，在放大镜下，能看到细小的银色光点，“普通纹身颜料不会有这么明显的金属反光，这应该是定制染料，里面可能掺了钴或者镍。”
林野连忙拿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纹身位置：左侧胸大肌下方，距离锁骨约8厘米；形态：半朵玫瑰，花瓣边缘卷曲，花茎部分被脂肪覆盖；颜料特征：含金属颗粒，有银色反光。”
“明天联系痕检科，让他们做颜料成分分析。”
顾沉继续用镊子清理纹身周围的组织，玫瑰的花茎渐渐显露出来，上面缠着一圈细小的链条图案，“这个纹身很特别，半朵玫瑰加链条，可能有特殊含义——也许是死者的纪念纹身，或者和他的职业、人际关系有关。”
林野点头时，顾沉己经重新拿起解剖刀，继续剥离颈部肌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法医要学解剖？”
他的刀刃精准地避开颈动脉，在肌肉间隙里游走，“不是为了拆零件，是为了听死者说话——肌肉的僵硬程度告诉你死亡时间，比如尸僵出现的顺序，从下颌到全身，再到缓解，每一步都有时间规律；胃里的食物告诉你最后一餐在哪里吃的，比如发现未消化的海鲜，可能死者最后一餐在海边餐厅；甚至纹身里的金属颗粒，都可能是找到凶手的钥匙——比如这种定制染料，全市可能只有几家店能用，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到纹身师，进而找到认识死者的人。”
林野看着顾沉的侧脸，手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睫毛的影子落在眼下，显得格外专注。
他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肌肉和骨骼，好像真的在慢慢拼凑出一个鲜活的人生——这个人可能长期伏案工作，喜欢吃软质食物，可能有一段难忘的回忆，才会纹上半朵玫瑰，他或许在某个清晨被人控制，最后沉进了城郊的河沟，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夕阳透过停尸房的小窗户照进来，在解剖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落在死者胸前的半朵玫瑰纹身上，像是给模糊的花瓣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顾沉放下解剖刀，摘下手套，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纹身：“他还在等着我们，把他的名字找回来。”
林野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忽然觉得手里的笔变得沉重起来——这不仅仅是一份尸检记录，更是一个陌生人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痕迹，而他和顾沉，就是要带着这些痕迹，找到真相，让死者不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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