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玄衣王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己沉底,却在苏家前厅激荡起层层涟漪,打破了方才僵持凝固的气氛。
苏明远回过神来,脸上迅速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络笑容,对楚家母子道:“夫人,贤侄,失礼失礼。
府上临时来了贵客,老夫需得去招呼一二。
今日之事……”他瞥了一眼垂眸静立的苏锦书,语气略沉,“容后再议。
二位请先回吧。”
这己是变相的逐客令。
楚夫人脸色青白交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楚凌风轻轻拉了一下衣袖。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躬身行礼:“是晚辈叨扰了。
苏伯父既有贵客,晚辈与家母便先行告辞。
今日之事,亦不急在一时。”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锦书,深邃眼底掠过一丝探究与不甘,但很快便被完美掩藏。
送走楚家母子,苏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冷冷地看向苏锦书,斥责道:“你今日太不知分寸了!
楚家这门亲事有何不好?
凌风才学出众,将来……父亲。”
苏锦书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平静,首接打断了他,“女儿并非胡闹。
正因楚公子才学出众,将来必非池中之物,我方觉不妥。”
“哦?
有何不妥?”
苏明远皱眉。
“我苏家虽是皇商,说到底是商户。
楚公子若真高中入仕,一位商户出身的正妻,于他官声仕途恐是拖累。
届时,他是否会心生怨怼?
若他为了前程,休妻另娶高门贵女,我苏家又当如何自处?
岂不是人财两空,沦为笑柄?”
苏锦书语气平缓,却字字句句戳中苏明远最在意的利益和颜面。
她深知,与父亲谈感情无用,唯有利弊才能让他听进去。
苏明远果然一怔,面露沉思。
他之前只想着投资楚凌风的潜力,却未曾深思这一层。
见父亲意动,苏锦书趁热打铁,放缓了语气,显得更为女儿家姿态:“女儿并非不愿为家族分忧。
父亲若真想寻一桩稳妥的姻亲,为何不将目光放得更远些?
比如……与我家有生意往来的江南织造李家,或是京城宝昌号的东家?
皆是门当户对,利益相连,岂不比投资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更为稳妥?”
她的话,半是建议,半是引导,悄然在苏明远心中埋下另一颗种子。
苏明远打量着女儿,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往日,言语间条理清晰,竟颇有见地。
他只当是女儿家闹别扭的小心思,未作深想,但脸上的怒容却缓和了不少:“此事……容我再想想。
你先回房去吧,今日之事,不许再提!”
“是,女儿告退。”
苏锦书乖巧应下,屈膝行礼,转身离开。
走出前厅,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她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拖住了父亲,并未彻底解决婚约之事。
必须尽快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掌控命运。
回到漪澜院,她屏退左右,只留下云雀一人。
“云雀,”苏锦书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丫头,神色凝重,“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需得你亲自去办,且绝不能让第二人知晓,尤其是……西院那边的人。”
西院,住的是柳姨娘和苏婉柔。
云雀见小姐神色严肃,立刻郑重跪下:“小姐吩咐便是,奴婢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泄露半分!”
“好。”
苏锦书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并将一支不起眼的银簪交给她,“将这簪子当了,换来的银子,全部按我说的去买……”她所说的,是几种看似普通、却因产地即将遭遇一场罕见天灾而会在接下来几个月内价格飞涨的药材和染料原料。
这是她重生归来,所掌握的第一个“天机”。
与此同时,苏府西院。
“娘!
你是没看见苏锦书那个贱人今天那副嘴脸!”
苏婉柔气得摔了一个茶杯,姣好的面容因嫉妒而扭曲,“她居然敢当众拒婚!
她凭什么!
楚公子那般人物,也是她能嫌弃的?”
柳姨娘倒是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急什么?
她拒婚,岂不是正合你意?”
“可是……可是爹爹好像被她的话说动了!”
“哼,你爹那个人,最看重利益。
苏锦书的话,不过是让他犹豫一下罢了。”
柳姨娘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楚凌风如今只是个秀才,价值确实有限。
但若他中了举人,甚至进士呢?
你爹自然会重新衡量。”
她拉过女儿的手,低声道:“当务之急,是你要抓住机会。
楚家如今艰难,你多去‘关心关心’楚夫人,送些体己银子,显得你温柔懂事,与那‘不识抬举’的苏锦书形成对比。
男人嘛,尤其是失意时的男人,最容易被温言软语打动。”
苏婉柔闻言,眼睛一亮:“女儿明白了!”
“还有,”柳姨娘眼神阴鸷,“派人盯着漪澜院那边。
那小贱人今日有些反常,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就在苏府两处院落暗流涌动之际,京城最大的茶楼“一品香”雅间内。
方才惊鸿一瞥的玄衣王爷——萧夜玄,正慵懒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听着属下汇报。
“……苏家,皇商出身,主营丝绸、药材。
家主苏明远,精明但短视。
有一嫡女苏锦书,一庶女苏婉柔。
今日与苏家接触的楚凌风,乃新科案首,颇有才名,但其母今日上门,似为逼婚苏家嫡女而来……”萧夜玄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侍卫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据探子报,那苏家大小姐,今日似乎当众拒婚了,言辞颇锐,与传闻中温婉懦弱的性子……大相径庭。”
“哦?”
萧夜玄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出前厅里那个穿着藕荷色衣裙、明明年纪尚小却眼神冷冽倔强的少女身影。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兴味的弧度。
“倒是有趣。”
云雀办事极为利落,不过两日功夫,便悄悄将苏锦书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那些用当掉簪子的钱换来的“货物”,被悄无声息地存入了苏锦书母亲留下的、一个无人知晓的偏僻小仓库里。
苏锦书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这只是第一步。
又过了几日,风平浪静。
苏明远似乎真的在重新考虑婚约之事,未再逼迫她。
楚家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
然而,这天下午,苏锦书正在房中看书,云雀却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小姐,不好了……看守西角门的张婆子偷偷递来消息,说……说看到柳姨娘身边的钱嬷嬷,半个时辰前悄悄出府,往……往楚家居住的城西榆树巷方向去了!”
苏锦书翻书的手指骤然收紧!
柳姨娘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楚家?
她想做什么?
是去安抚拉拢?
还是……要去查探云雀当簪子的事情?
那家当铺,恰好在城西!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苏锦书的脊背。
她太大意了!
只叮嘱云雀小心,却忘了柳姨娘在府中经营多年,眼线众多!
若当簪子的事被柳姨娘知晓,她必定会顺藤摸瓜!
那批货物还能藏得住吗?
柳姨娘又会借此生出什么事端?
苏锦书猛地站起身,心跳如擂鼓。
她的第一桶金,乃至她后续的计划,很可能在还未开始时就己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必须立刻想办法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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