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知意是被春草急切的声音唤醒的。
“小姐小姐，快醒醒！有人来提亲了！”
沈知意睡眼惺忪，心头一阵烦躁，以为是陆执不死心，竟一大早上门纠缠。
她拉起锦被蒙住头，声音闷闷的，“让他滚！”
岂料春草却不像昨日那般同仇敌忾，反而笑嘻嘻地来扯她的被子，“好小姐，快起来吧！这可不能滚。”
“我不想见……”沈知意昨夜伤心半宿，此刻头痛欲裂。
“哎呀，您就信奴婢一回！”春草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起来，按在梳妆台前，手脚麻利地开始为她梳妆。
她甚至还拿出那一套新制的，绣着缠枝玉兰的浅碧色襦裙，“就穿这套，衬得小姐肤色极好！”
沈知意被她弄得迷迷糊糊，只得任由她摆布，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等她被春草半推半就地送到正堂门口时，里面的情景让她瞬间清醒，脚步顿在原地。
正堂，气氛略显尴尬。
沈父沈母正襟危坐，而客位上坐着的，竟是那位清贵无俦的帝师江砚，另有一位身着绛紫色衣裙、气质温婉的陌生妇人。
京中贵妇沈知意都牢记在心，恐遇到时礼数有差池，但是这位妇人却不曾在她的记忆中。
“意儿，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沈母见她，连忙招手。
沈知意压下心头疑惑，垂眸敛衽，步入堂中，规规矩矩地行礼，又转向客人，“江大人。”
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带了一丝迟疑。
江砚起身，温和还礼：“沈姑娘。”
那妇人也笑着起身，目光柔和地打量她，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
江砚适时开口，声音清润：“这位是家母。”
沈知意又是一怔，连忙再次行礼：“见过夫人。”
她心中疑惑更甚，从前隐约听闻江砚长兄逝世后，其父母和离，江母也已改嫁，不知她今日怎会拜访。
其实，江砚请求母亲前来与他一同登门，也是思索良久。
他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爹已经见背，江氏族中长辈虽有，但到底缺了能主事的。
江母的目光始终不离沈知意，言辞间满是夸赞：“沈姑娘气质清华，举止端庄，难怪……”
她话未说尽，只是含笑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沈知意全程处于懵然，只能勉强维持着得体微笑，手心却微微沁出薄汗。
她悄悄抬眸，再次看向那位一直沉默寡言，却存在感极强的帝师大人。
帝师，总让人觉得该是个古板严肃的老学究。
可江砚显然不是。
先帝病逝得早，太子十岁登基，他年纪轻轻便被委以帝师重任，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
他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常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眉目清隽如画，气质清冷似山巅积雪，又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沉稳。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如一幅价值连城的水墨，让人移不开眼。
江砚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偷偷打量的目光，藏于袖中的指尖微蜷，不自觉地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脊背。
他分神思索了一瞬，今日这衣裳颜色，是否与她所穿的碧色不大相衬？
沈母见两个年轻人之间气氛微妙，心中有了计较，便笑着提议：“意儿，后院梨花开得正好，你陪江大人去走走吧。”
沈知意如蒙大赦，又有些无措，只得应下。
江砚也从善如流地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沈府后院的青石小径上，四周梨树如雪，暗香浮动。
沉默了片刻，沈知意终究忍不住，问道：“江大人今日前来是为族中哪位子弟提亲？”
江砚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清冷的目光中闪过明显的怔忪。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却笃定：“江某，是为自己求娶沈姑娘。”
虽然从方才堂内的情形已猜出七八分，但亲耳听到他承认，沈知意还是不免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您……？！”
就在这时，旁边的墙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随即，陆执的脑袋冒了出来！
他显然没注意到背对着他的江砚，目光直接锁在沈知意身上，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
他今天一早登门，却吃了个大瘪。
“知意！你为何不让下人放我进门？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语气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赶紧把里面那个不知所谓的提亲之人撵走！再为你昨日的胡闹向我道歉，我看在往日情分上，会原谅你继续咱们的婚约！”
沈知意头疼，语气疏离：“陆将军，我与你早已退婚，再无瓜葛。请你自重，莫要再行这爬人墙头之事。”
“你！”陆执气结，正要再说，却突然“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猛地从墙头栽了下去！
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拽下去的！
“陛……”
院墙外随后传来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被堵住了嘴巴。
沈知意惊了一下，还以为是弟弟沈子辰在胡闹，没再多言。
她如何也猜不到，院墙外是另一个想听墙角的人——小皇帝晏清。
院内，气氛一时凝滞。
沈知意从墙头收回目光，想到自己这一团乱的处境，不免生出几分窘迫。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相告：“江大人，您也看到了。我曾与陆将军定下婚约三年，昨日才取消婚约。”
“江某知道。”
江砚声音依旧平和，“正是听闻沈姑娘已恢复自由身，江某才敢冒昧登门。”
沈知意心中微动，可疑惑更深：“可是我声名已毁，江大人为何要娶我？”
梨花簌簌落下，有几瓣沾在了她的发间。
江砚凝视着她，目光深邃。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落在沈知意耳中，却如惊雷：
“江某心悦沈姑娘，”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比他久。”
沈知意撞进他黑如点漆的眸子中，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陌生的酥麻热意瞬间涌上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她慌忙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
然而，悸动过后，理智迅速回笼。
他是帝师，心思深沉，行事必然谋定而后动。
怎会如此鲁莽地看上她这样刚退婚、一身麻烦的女子？
论家世、论门楣、论地位，两人都差了一大截。
自幼相识、订婚三年的未婚夫，转头逼她认子，沈知意现在是在难以相信男子口中的“情意”。
思及昨日在街上听到的，关于他“好男风”的传闻，一个念头骤然清晰。
他娶她，或许只是为了平息那些不堪的流言，需要一个摆设般的“帝师夫人”？
若真是如此……
这桩婚事，于外，能迅速平息她退婚带来的风波；
于内，帝师岳家的身份，对父亲和兄长的仕途亦大有裨益。
至于真情假意，在现实利益面前，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再次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冷静的清明。
她微微福身，委婉却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江大人抬爱，是知意的荣幸。此事全凭长辈做主。”
她答应了！
江砚眼底瞬间有光华流转，那克制不住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只化作唇边一抹清浅的弧度。
他低声应道：“好。”
事情既定，沈知意却想起另一个隐患。
她踟蹰片刻，忽然抬起眸子，“江大人，还有一事我需先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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