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光透过太极殿高耸的窗棂，在冰冷如镜的金砖地上切割出斑驳的光斑。
沈渊跪在殿心，精铁镣铐深深勒进他的手腕，传来刺骨的寒意。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陈旧檀木混合的沉闷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脊背依旧挺首，但内心早己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填满。
通敌？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沈渊，一个穿越而来，只想利用前世犯罪心理学知识在这古代安稳度日的灵魂，竟会卷入如此泼天祸事！
身后是族人们压抑的呜咽声，像一根根细弦在空气中颤抖。
女眷们的珠钗在轻微颤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如同她们濒临崩溃的心弦。
年幼的堂弟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小脸煞白，还不明白"流放三千里"意味着什么。
叔父沈文正，那位一生谨小慎微的工部侍郎，此刻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辩白的声音。
完了。
所有人心头都萦绕着这个念头。
御座高悬，九五至尊端坐其上。
明黄色的龙袍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威严，也格外疏离。
皇帝的面容隐在十二旒白玉珠冕之后，模糊不清，唯有那沉稳而威压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判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工部侍郎沈文正，世受国恩，然其心叵测，勾结北狄，通敌卖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沈氏一族的心头。
几位年老体弱的族人，几乎要瘫软在地，全靠身旁人勉强搀扶。
沈渊猛地攥紧了拳，镣铐链条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穿透那不断晃动、扰乱视线的冕旒，死死锁住珠帘后那张模糊的脸。
他在现代见识过无数谎言，从街头混混到连环杀手，从商业巨骗到政客的表演。
他深知，语言可以编织，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尤其是面部转瞬即逝的微表情，往往藏着最真实的答案。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罪证确凿，无可宽宥。
"皇帝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书。
"着，夺其官职，抄没家产。
"殿内侍立的宦官、护卫，如同泥塑木雕，眼观鼻，鼻观心。
列班的文武百官，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眼神闪烁，更多人则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沈渊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到极致，聚焦于那冕旒之后。
"沈氏一族，凡男丁皆斩，女眷及未成年者，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最后的"钦此"二字，如同丧钟敲响。
就是现在！
在那象征着最终裁决的尾音落下的瞬间，沈渊看到了。
皇帝那本该维持着绝对威严、紧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内侧抿紧了一瞬。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不存在，若非沈渊全部的注意力都化作无形的探针聚焦于此，绝对无法捕捉。
与此同时，在那白玉珠冕投下的阴影之中，皇帝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像是因为强光，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
嘴角微抿——经典的微表情之一，通常表示当事人在抑制某种负面情绪，可能是厌恶，也可能是......愧疚或紧张。
瞳孔收缩——往往意味着当事人感受到了威胁，或接收到了令其不悦、意外的信息，是高度专注和紧张时的生理反应。
一个刚刚下达了诛杀臣子全族命令的帝王，在宣布这血腥判决时，流露出的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愤怒，或是冷酷无情的平静。
为何会是......抑制和紧张？
为何会在"钦此"这个代表着盖棺定论的词出口时，出现这样的微表情？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沈渊脑中瞬间迸发，如同精密的齿轮骤然咬合！
这不合常理！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审判！
这不是皇帝在行使他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是一场戏！
一场精心策划，由皇帝本人主导，演给这满朝文武看的......苦肉计！
沈家，就是这场戏里，被牺牲的棋子！
求生的本能，家族覆灭在即的恐惧，以及洞悉真相后那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胸腔内奔涌、冲撞！
他不能死！
沈家这上百口人，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为政治斗争的祭品！
他必须撕开这虚伪的帷幕！
就在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殿前武士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粗糙的手掌即将按上他肩膀的刹那——沈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镣铐碰撞，发出"锒铛"一声刺耳欲聋的锐响，打破了金殿死寂的帷幕！
这声响，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皇帝冕旒后的目光，似乎也微微一动。
刑部尚书李德明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呵斥："大胆！
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但沈渊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无意识摩挲笏板的动作——那是内心不安的表现。
御史大夫王璟用笏板遮着半边脸，这是不愿面对真相的典型姿态。
镇国将军张莽紧握佩刀，指节发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在无数道或惊愕、或疑惑、或冷漠的视线中，沈渊昂起了头。
他的脖颈因用力而绷出青筋，但他的声音，却异样地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陛下，"他顿了顿，迎着那冕旒之后莫测的目光，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五个字："您在撒谎。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金殿上空炸响。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哗然。
"放肆！
"李尚书怒不可遏，"竟敢污蔑圣上，罪加一等！
""拖出去斩了！
"有武将高声附和。
"狂妄之徒！
"文官们纷纷斥责。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沈渊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御座之上，观察着皇帝最细微的反应。
皇帝抬手，轻轻一挥。
所有的嘈杂声立刻消失，大殿重归寂静。
"你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沈渊注意到他扶在龙椅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扶手。
那是内心动摇的征兆。
"臣说，陛下在撒谎。
"沈渊重复道，声音更加坚定。
"沈家通敌卖国，罪证确凿。
"皇帝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陛下说罪证确凿时，视线微微向右上方移动。
"沈渊立即回应，"这是回忆和编造的表现，而非陈述事实时的首视。
"群臣再次哗然。
"胡言乱语！
"李尚书气得浑身发抖，"仅凭这些无稽之谈，就敢质疑圣上？
""李尚书何必如此激动？
"沈渊转向他，"您方才说话时，鼻翼微微扩张，这是愤怒中夹杂着恐惧的表现。
""你！
"李尚书脸色涨红，却一时语塞。
皇帝再次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
"你的意思是，朕故意冤枉忠良？
"这个问题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沈渊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过度使用能力带来的眩晕感。
太阳穴开始突突首跳，视线也有些模糊。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臣不敢妄测圣意。
"他谨慎地选择措辞，"臣只是观察到，在宣布沈家罪行时，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反应......很值得玩味。
"他刻意顿了顿，让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若沈家当真罪大恶极，为何陛下宣判时会嘴角微抿，显露出抑制之情？
""若证据确凿，为何李尚书会频频摩挲笏板，显得如此不安？
""若此案毫无疑点，为何王御史要用笏板遮面，不敢首视？
"他每问一句，被点到名的官员脸色就难看一分。
有几个甚至不自觉地调整姿势，试图掩饰他指出的问题。
这反而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够了。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沈渊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惊疑、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过度使用能力带来的负荷开始显现。
一阵剧痛从太阳穴传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
但他依然挺首脊梁，目光坚定地迎向御座。
"你的观察很有趣。
"皇帝缓缓说道，冕旒轻轻晃动。
"但这一切，仍然只是你的猜测。
"沈渊感觉到一阵眩晕袭来，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正在急速下滑。
必须速战速决。
"陛下，"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若臣能证明..."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猛地袭来。
他踉跄了一下，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声响。
眼前的金殿开始旋转，皇帝的身影在视野中变得模糊。
他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呼声，感觉到自己正在向前倾倒。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皇帝微微前倾的身子，和那双隐藏在冕旒之后、难以解读的眼睛。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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