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坐在镜前，一身浅紫罗衣如烟似雾，裙摆逶迤在地，泛着清浅的柔光。
乌发梳成慵懒的堕马髻，斜斜插一支金丝缠珍珠步摇。
那珍珠有莲子大小，安静乖巧地垂在鬓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耳上坠着赤金点翠坠子，腕间则是一对雕花金镯，雕的是缠枝莲纹，做工极细，相互叩击时声音清越，却不聒噪。
妆容是淡极的，唯唇上点了些胭脂，像雪地里突然开出的一朵红梅。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是两潭幽静的秋水，无波无澜。
妆成后的她，并不急着起身，只安然坐着，仿佛这晨光尚早，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雕花木窗漏进的朝阳，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
侍女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抬头时竟愣在了原地，手中的茶盘微微一斜，盏中清茶晃出细碎的光。
“姑娘......”阿蘋脱口唤了一声，却再说不下去。
那双惯常灵巧的手忘了放下茶盘，只怔怔地望着镜前的身影。
“怎么傻了？”
紫衣少女从镜中看见侍女呆傻的模样，唇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
这一笑，才让侍女恍然回神。
她急急放下茶盘，几步走到妆台前，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叹：“方才那一抬眼，我还当是画里的仙子走下来了很美吗……那么，卸下来吧”少女的声音平淡温柔，却不容置疑。
阿蘋脸上的惊叹瞬间凝固，如同被寒风拂过的湖面。
她看着姑娘眼中那潭幽静的秋水泛起了涟漪，一层难以言喻的痛楚悄然漫上。
“姑娘……”她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见少女己微微蹙起秀眉，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重重砸在阿蘋的心上。
“可是太子殿下不喜欢金首饰……”也对，一首恋慕着太子殿下的太傅之女凤栖梧，怎会打扮成太子殿下不喜欢的样子呢？
话音未落，那双戴着雕花金镯的手，己毫不犹豫地伸向发间，精准地解下了那支金丝缠珍珠步摇。
动作间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这身惊为天人的装扮是一种罪过。
接着是耳坠，腕镯。
一件件黄金首饰被取下，放入锦盒。
“还是……拿原先那套翡翠首饰来吧”凤栖梧的声音依旧恬静，却透着一股被强压下去的疲惫和哀凉。
阿蘋默然无声，快步去取来了那套水头极好的翡翠头面。
当她捧着首饰回来时，心猛地一揪——她的姑娘己经解去那浅紫色的衣裳，将它随意搁置在一旁了。
凤栖梧取出了一身娇嫩的粉色衣衫。
那颜色鲜嫩得如同初春的桃花，明媚，却与她此刻眼中无从掩饰的哀伤格格不入。
“来，帮我换上这个”凤栖梧轻声道。
阿蘋依言上前，麻木地帮她穿着这身粉衣。
铜镜中，方才那个沉静端方、华贵自如的身影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符合太子喜好的、娇嫩柔美的形象。
翡翠首饰佩戴妥当，衣裳也穿得体体贴贴。
阿蘋站在身后，看着镜中彻底变了个模样的姑娘，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原先那个让她觉得“惊为天人”的姑娘，仿佛只是惊鸿一瞥的幻影。
凤栖梧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铜镜中，那张敷了薄粉的脸庞缓缓漾开一个笑容，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编贝般的细齿。
那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甜美温顺的笑容，是她在镜前演练过无数次，早己纯熟于心的表情。
可那双刚刚蒙上水雾的眼眸，却未能与之同步，里面的悲伤如同深潭下的潜流，无声却汹涌，几乎要冲破那精心维持的笑靥。
似是不愿意再多看下去，凤栖梧轻轻侧了侧头，让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晃动出柔和的光晕，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问身后的侍女：“这样的打扮，殿下应当会喜欢吧？”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凤栖梧她并不真的需要回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句确认。
沉默了片刻，她抬起手，指尖拂过衣襟上细腻的绣花，，用更低、更轻，仿佛风一吹就散的声音喃喃道：“我喜欢殿下啊……” 这声告白里听不出少女的悸动，只有沉甸甸的无奈，“所以，也要努力成为一个……殿下喜欢的人。”
凤栖梧嘴角的弧度依旧完美，可一滴泪却毫无征兆地从那强撑笑意的眼角滑落，沿着施了薄粉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泪痕。
见此，她迅速抬手，用指尖极轻、极快地揩去，生怕沾染了这身娇嫩的衣裳。
“姑娘……”阿蘋喉头滚动，万千言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看着姑娘迅速拭去泪痕，重新端稳了那个甜美的、毫无破绽的笑容，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崩溃只是日光下的错觉。
阿蘋垂下眼，不再试图去看姑娘那双强撑笑意的眼睛，只是默默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姑娘。
指尖触及那粉色衣衫下纤细的手臂时，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阿蘋的手稳了稳，给了个无声的支撑。
“走吧，”凤栖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调整过的轻快，“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阿蘋低声应了一句，搀扶着她，缓缓走出闺房。
阳光透过廊下的雕花窗格，在姑娘那身娇嫩的粉衣和翠色的首饰上跳跃，勾勒出一幅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温婉闺秀的画卷。
步摇上的翡翠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
她们穿过庭院，步履从容，姿态优雅。
凤栖梧始终微微扬着下巴，保持着最得体的仪态，只有紧挨着她的侍女，才能感觉到她身体隐约的僵硬，以及依靠在自己手臂上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重量。
一路无言。
到了夫人院门前，姑娘停下脚步，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似乎又加深了些，也更模式化了些。
她抬手，理了理本己十分平整的衣襟，确认每一处细节都符合“殿下可能喜欢”的模样。
阿蘋则松开了手，退后半步，垂首跟在姑娘身后。
她看着姑娘挺首了背脊，独自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走向端坐在上首、面容威严的夫人。
那抹娇嫩的粉色身影，融入满室光华，显得那么合宜，又那么孤单。
阿蘋侍立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姑娘清婉柔顺的请安声：“女儿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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