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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但合法的壁纸

人间废料 著

言情小说连载

“人间废料”的倾心著观棋晏都是小说中的主内容概括:我在宫中杀了四年的凡斧所皆无活每杀一头就念一声我娴熟的杀猪技巧受到皇子赏被他收为心我做夺命屠他做挥刀屠杀人砍阿弥陀佛;就地掩善哉善1世上人人都有天下疫病横但放眼望没有人的病能重过晏晏帝顽疾缠他的药引是处子的脑君上有言: 美食不如美而盛放脑仁的头就是储食的容杏眼、琼鼻、樱唇、雪人便是器紫金檀桌上挖了个与脑...

主角:观棋,晏都   更新:2025-06-06 21: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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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宫中杀了四年的猪,凡斧所劈,皆无活口。

每杀一头猪,就念一声佛。

我娴熟的杀猪技巧受到皇子赏识,被他收为心腹。

我做夺命屠刀,他做挥刀屠夫。

杀人砍头,阿弥陀佛;就地掩埋,善哉善哉。

1

世上人人都有病。

天下疫病横行,但放眼望去,没有人的病能重过晏帝。

晏帝顽疾缠身,他的药引是处子的脑仁。

君上有言: 美食不如美器。而盛放脑仁的头颅,就是储食的容器。

杏眼、琼鼻、樱唇、雪肌,人美,便是器美。

紫金檀桌上挖了个与脑颅大小契合的洞。宫人命美人爬到桌下,将头伸出桌洞。

桌洞的尺寸,恰好能卡住美人的小半个脑袋。

嬷嬷以斧劈下,药童以钳撬开,晏帝步出屏风,手执玉箸,享用这道佳肴。

民如羔羊,如此遭人宰割,竟也只会一声不吭。

她的人生结束了,盛筵没有结束。我同许多被卖入晏宫的处子一样,跪于殿内,等候发落。

轮到我钻桌洞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我说错话了。

晏帝卧于屏风后,我看不清他。只看见在阶下手捧火钳的少年,稚气未脱,玉质金相,好似观音座下仙童。他的眉心有一点红,那是颗极小的朱砂痣。

金銮殿富丽堂皇,和我四处漏风的家不一样。我忙着左顾右盼,快乐地大叫: 好暖和啊

这句感慨让晏帝怀疑我的脑仁不宜入口,便命人将我丢出了殿外。

2

专砍人头的嬷嬷领我进了偏院。

我便同她搭话: 看来我不用被你砍头了,我真高兴。

而她语重心长: 孩子,你白高兴了。

不傻是死,真傻也死,装傻更要死,不论我是哪种,晏帝都要我死。

嬷嬷抡起铁斧,吓得我吱哇大叫,满院乱跑。

两只布鞋被我甩脱,一颗浑圆的金豆滚落,嬷嬷拾起了它,细细打量。

你喜欢它?我小声说,我送给你,你别砍我。

嬷嬷当真没有砍我。晏宫常有投井的宫人,嬷嬷捞了具女尸去交差,把我塞进了膳房。

她叮嘱我,没事别瞎开口说话,若不想死,就扮个哑巴。

嬷嬷杀生无数,但一心向佛。她相信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故在砍人之余,不忘抄经焚香。

她手把手教我如何杀猪。十三岁,我在膳房杀得一手好猪。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刚杀完猪,满身是血的我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3

嬷嬷年纪不小了,抡斧的力气越来越小。

入冬,她的膝盖会疼。我把手搓热了替她捂着。有天夜里,她长吁短叹:

这当父母的忒不是个东西,把你这么个好孩子卖进宫里。

话头抛出,却迟迟没得到回应。嬷嬷说我没有礼貌,我委屈地嚷嚷: 是你叫我扮哑巴的。

嬷嬷很尴尬,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顺势问起了我的身世。

我叫观棋,我没有爹。在十二岁那年,娘染病去世,我只身一人,去晏都投奔舅舅。

我娘说过,舅舅贫苦时受她接济,这厢我家有难,他不会不帮。

我抵达晏都时,舅舅一家热情相迎。饭食丰盛,我饥肠辘辘,但强忍着没有动筷。

我娘还说过,寄人篱下要讲礼貌,主人没动筷,我也不能动。

我在舅舅家住了三个月。舅母漂亮又温柔,待我极好。有天夜里,她要我帮她穿针。

我抿了抿线头,失去知觉,再睁眼时,就已经跪在大殿中了。

啐俩不要脸的畜生嬷嬷拉住我的手,记住,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我说,那我只信嬷嬷。嬷嬷说,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话。

4

春蛙秋蝉,寒来暑往。有天嬷嬷去了大殿,却没再回来。

无头的尸体被搬出大殿。听说晏帝吃腻少女的脑仁,就试了试老妪的滋味。

嬷嬷的贴身太监苏公公整理了她的遗物,发现了她写下的信。

我看不懂字,交由苏公公读。苏公公读: 待我死后,钱财悉归苏进宝所有。

苏公公把嬷嬷的几袋金豆全带走了,只留下一样东西,那把斧头。

我抡起这把铁斧,在膳房四处奔波,砍完猪就去佛前忏悔,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佛念久了,我开始想念嬷嬷。人死都要立碑,我也想给她立块碑。

我把膳房补窗的木板拆了下来,把它埋在晏宫的密林中,就把它当作嬷嬷的碑位。

无人看管的时候,我会用食盒装点泔水,摆在嬷嬷碑前的破碗里。

泔水失窃,膳房的伙计觉得非常奇怪。这得是个多不挑食的贼,连泔水都不放过。

我也觉得非常奇怪。为何被我用来祭拜的泔水,会在翌日不翼而飞。

5

直到十五岁的某夜,我照例拎着食盒去密林祭拜,却撞见在碑前狼吞虎咽的少年。

月色森森,照亮他轮廓精致的眉眼。他的眉心有颗勾人的朱砂痣。

嬷嬷从前教过我,如何辨明宫中各位主子的身份。她告诉我,十三皇子是最好认的。

十三皇子名为晏慈,慈悲的慈。他的眉间有一小粒血红的朱砂痣。

晏慈的生母曾是冠宠六宫的燕贵妃。奈何她恃宠而骄,毒杀太子晏清的母亲靖皇后。

晏帝龙颜大怒,把燕妃贬为燕奴,罚她在浣衣局劳作,不发月俸。

晏慈被撤去皇子的待遇,不能念书,只能做侍奉晏帝的药童,领少得可怜的月银。

晏帝的药引是处子的脑仁。而药童做的事,就是撬开处子的脑壳。

嬷嬷说,四百七十二个。我说,什么?嬷嬷说,我总共砍下过这么多美人的脑袋。

我掰指头数数,原来十三皇子晏慈,总共撬开过这么多美人的脑壳。

幸运的是,我认出了十三皇子晏慈。不幸的是,我认出他的时候,他才刚杀完人。

苏公公的脑壳被粗暴地撬开,身下还淌着半滩尿,滑稽非常。

我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边咧嘴边忏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6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我却在此,巧笑倩兮。

你不跑么?晏慈略带狐疑,你这个年纪的女孩见了我,只会惨叫连连。

我的手语已经打得很熟练了,我比划道: 我是哑巴呀。

可怜。晏慈冰凉的手蛇一般攀上我脖颈: 下辈子投胎,可要选个好人家。

他的手掌兀然收紧,窒息使我胡乱扑腾,一脚踹翻了食盒。

冒着酸气的泔水淌了出来,臭不可闻。晏慈迟疑片刻,松开了扼着我咽喉的手。

这些吃食是你放的,为何不说?他皱眉,你好像不太聪明?

嬷嬷常说大智若愚。既然大智若愚,那便愚若大智。其实不聪明,也是一种聪明。

我点点头,偷瞄他脸色,壮着胆子爬到尸体旁,脱下了苏公公的鞋袜。

几颗圆嘟嘟的金豆从苏公公的鞋里滚了出来。我忙不迭地拾起它们,殷切地捧给晏慈。

晏慈捻着那几颗金豆,嗤嗤发笑: 小哑巴,你在膳房都做些什么?

他能从我的比划里看出我是哑巴,却看不懂我的手语。我比划半天,他才勉强猜中意思。

杀猪?晏慈才看见我背在身后的铁斧,虚心求教,怎么杀?

7

向晏慈展示拿手绝活这年,我十五,他十七。

苏公公是猪,我是屠夫。我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这头猪剁成了二十四块。

剁完之后,我站在二十四块白肉前,虔诚念佛。

我专业的杀猪手法被晏慈相中,免于一死。他说我口不能言,目不识丁,正适合存放秘密。

我存放的第一个秘密,是苏公公被晏慈杀死的原因。

晏慈做药童的月银,要养活自己与生母属实不易,在宫中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苏公公去祭拜嬷嬷,却不幸地撞见了偷吃泔水的晏慈。

见钱眼开的苏公公恶向胆边生,见晏慈大势已去,便借由此事,向晏慈索要利好。

晏慈忍无可忍,撬他脑壳,命我将他碎尸,分地掩埋。

我们在他身上翻出了嬷嬷的那封信,我说我看不懂,晏慈说没关系,他念给我听。

棋啊,嬷嬷很坏。大家都记得恨嬷嬷,你要记得想嬷嬷。

念完信,晏慈把苏公公的头扔进春水池里。头颅沉下碧波,咕咚,搅动一池春水。

好听吗?晏慈帮我仔细地叠好信纸,好听就是好头。

8

苏公公的头颅是我和晏慈的秘密。晏慈说,知道他秘密的人,只有心腹和死人。

好吧。于是我成了他的心腹,学着做心腹该做的事,譬如行窃。

生母体弱多病。晏慈买不起好药,只好行窃。但太医阁看管极严,实在不好下手。

他瞧上了膳房炖药膳的珍材。每晚三更,我会翻进膳房,预备行窃。

月色从木架上流淌下来,波斯制的琉璃罐摆成整齐的一列,罐面浮着莹润的光。

膳房每日都会称量贵重食材,所以我只敢勤拿少取,以免露馅。

四更天,我轻手轻脚地将琉璃罐搁在架上,便听到窗外传来狗吠,这是离开的暗号。

有回我刚翻出窗便狂吐不止。因为我看见了膳房新进的珍材。

剔透的琉璃罐里装满金黄的酒液,里头泡着新鲜的肉块,那是从孕肚里剖出的胚胎。

晏慈被我吐了一身。他说什么心腹,我看你是心腹大患。

膳房的伙计又感到奇怪了。他们非常纳闷,为何那个偷泔水的毛贼,不再光顾了。

因为我转行偷剩菜了。剩菜不是很好偷,但确实很好吃。

9

总而言之,我成为了晏慈的心腹。他带我去见了他的娘亲,大家唤她燕奴。

她像一颗蒙尘的宝珠,虽经风霜,难掩光彩动人。

我称她娘娘,娘娘是极好的。得闲我会帮娘娘熬药,她很讲礼貌,会说谢谢。

怀慈宫中已无下人侍奉,依旧被娘娘打理得井井有条。

院子里栽了棵桂树。入秋金桂飘香,娘娘让晏慈摇桂花,自个儿在树下兜桂花。

桂花被娘娘捣作头油,她看我头发毛躁,也送了我一罐。

隔天夜里行窃,晏慈嗅见我发髻上的桂花香,饶有兴致地问: 你不怕她下毒吗?

我比划道: 桂花头油香香的,娘娘为什么要在里面下毒呢?

因为她毒死过人,浣衣局的人把她视为恶人,怕她偷偷下毒,避她如避蛇蝎。

我抬手反驳: 但娘娘会说谢谢。浣衣局的人,从不跟我说谢谢。

10

娘娘染疾,晏帝允她不去浣衣,在怀慈宫内养病。

她很欢迎我去看她。我们在院里晒太阳,她会教我做事,譬如怎么栽绣球花。

晏慈从不干涉娘娘的课堂,只有一次,那时娘娘想要教我识字。

母妃。坐在树下的晏慈忽然开口,儿臣以为,观棋这样就很好,不必识字。

娘娘蹙眉: 说不了话写不成字,她要怎么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儿臣明白。晏慈语气温和,别人不明白她不打紧,儿臣明白她就可以了。

娘娘问我想不想学,我摇头。杀猪血滋呼啦的,可比念书带劲多了。

入了冬,我会到怀慈宫替娘娘烧药渣。有天,晏慈忽然盯着我执扇的手看。

小哑巴生冻疮了。他说,等内务府分了炭,我也给你两盆。

不久炭送来了。晏慈在寝屋里点炭,他喊我伸手,帮我在手背涂了油亮亮的蛤蜊油。

晏慈用来撬人脑袋的火钳被搁在炭炉里,被炭舔得红彤彤的。

窗外风雪大作,屋内暖意融融。炭块燃烧哔哔作响,像娘亲唱歌,叫我直打瞌睡。

此事让我有点愧疚。晏慈说不怪我,怪这炭太熏人。人好。炭坏。

11

寒冬腊月,内务府送来的炭次得很,烧起来烟熏雾缭。

晏慈诘问管事的太监,对方只打哈哈: 是太子殿下专管此事的,奴才替您去问问?

我记得太子晏清的生母靖皇后,是被晏慈的母妃毒害身亡的。

晏慈领着拎食盒的我向晏清求情,晏清牵着鬣狗,身后跟着书童,一脚踹翻了食盒。

晏清大笑: 这么小的鱼胶,你也好意思向我行贿?

文穆。他嗤笑一声,回身叫那书童扎马步,来个人钻过去,我兴许会赏你点炭。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我喜出望外地从书童的胯下钻了过去。

晏慈,你从哪儿捡的这条好狗?晏清朝他挤眉弄眼,狗钻了狗洞,你怎么不钻呢?

晏慈下颌绷紧,握紧拳头,最终还是从书童的胯下钻了过去。

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戏了。晏清抚掌大笑,文穆,吩咐内务府给怀慈宫送好炭去

此后晏清食髓知味,就此许诺,晏慈钻一次胯下,便得一两好碳。

每日傍晚,晏清都会带着书童早早离开,不知所踪。他是去刁难晏慈,自然要避人耳目。

晏慈的膝盖一片青紫。我替他涂红花油,比划着问他为何不去告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说,若想毁掉一个人,就要一击毙命,斩草除根。

12

好容易熬过春寒,暮春,晏帝胃口不佳,只喝得下参汤了。

宫中又进了不少药引,治他的顽疾,晏慈忙得不可开交,手里的火钳断了三把。

入夏,晏帝病重,御医放血祛毒,说以形补形,需要皇血来补。

晏帝的子嗣很多,但敢放血救父的人却寥寥。偏偏太子晏湛在外治洪,不能回宫。

最终是晏慈跪在榻前割腕,他恭敬地举起手臂,让晏帝啜饮血液。

那段时间,我常偷御膳房内的鸭血,妄图以形补形。晏慈说,不是什么都能被补好的。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看腕上的割伤。白皙的腕上是狰狞的刀疤。

晏慈问我,丑不丑?我比划,有一点。他说,你再仔细看看。我比划,我仔细看过了呀。

他竟然因为此事生气,很执拗地下令,要我比划很多遍,漂亮漂亮漂亮。

一只鼯鼠从我们脚下爬过,晏慈掐死它,提起它的尾巴: 观棋,知道五灵脂是什么做的吗?

五灵脂是鼯鼠粪便,风干磨粉可以入药。晏慈说,它与人参,正好相冲。

13

早秋。喜讯传来,顽疾终有起色,晏帝龙颜大悦,同意让晏慈回到学子监读书。

晏慈的地位水涨船高,可以和皇兄皇弟一般,平起平坐。

他把我从膳房截走,要我帮忙搬炭。在去内务府的路上,我们又一次遇见晏清。

晏清照旧对他冷嘲热讽: 靠卖血爬上竿的贱种,难登大统。

大统。晏清走后,晏慈忽然满脸疑惑地问我,观棋,为何我不能荣登大统呢?

这是他向我吐露过的第二个秘密。我眨巴着眼,直视他的野心。

我知道晏慈手腕非凡,他什么都跟我说,包括晏帝忽然加重的病,也是他的手笔。

一块冰。冰里填了五灵脂的粉末。要半个时辰,冰才会完全融化。

太医说晏帝是性属火,需要用冰来压他的热毒。秋老虎势猛,晏帝每天都喝冰参汤。

晏慈端着那盆汤,步行、入殿、验毒、盛汤,恰好需要半个时辰。

14

野心像匹马,一旦摘下束缚它的缰绳,便再也收不住了。

娘娘从怀慈宫的地窖里发现了动过手脚的冰,也发现了晏慈脱缰的野心。

五更天,我去怀慈宫送吃食,看见晏慈跪在院里,双唇青紫。

那天恰好是初雪,我想上前帮晏慈把雪拂落,却被身后的娘娘厉声斥退。

不忠不义娘娘抄起帚条抽他,我就是这么教你的糊涂

忠君敬父是忠是义,助纣为虐也是忠是义吗?晏慈冷笑,母妃,您才糊涂。

你看看十六皇子晏湛是如何忠君敬父,治洪驱疫,声名远扬

那我有得选吗?晏慈近乎咬牙切齿,我是罪人之子,有谁愿意追随我?

是我喜欢撬人脑壳?还是我喜欢夜夜行窃?我喜欢杀人分尸?

谁不想当人人景仰的英雄?晏慈的睫毛上落满冰霜,我也想,但我根本没得选择。

娘娘拂袖而去。晏慈仍在跪着。为了哄他进屋,我揭开食盒的盖子。

是烧鲈鱼,不吃要凉了。我躬身挡住落在食盒里的雪,好腾出双手比划,咱进屋吃。

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的晏慈伸手搂住我的脖颈,失态地嚎啕大哭。

温热的泪自我颈边滚落,风一吹就凉飕飕的。我觉得晏慈很像他的眼泪。又烫又凉。

15

争执过后,晏慈遵照了娘娘的意思,把剩余动过手脚的冰块,全都融在雪里。

茫茫大雪掩盖万物。怀慈宫恢复往日的平静,私下却暗潮涌动。

晏慈安分不过半年,便约我三更碰面,坐在御膳房窗下,分享蜜薯和他的谋划。

若父王死了,即位的是太子晏清。若晏清死了,便是美名在外的晏湛。

他喃喃道,毒杀父王之前,要先搬走这两块石头。观棋,你说,该怎么整治我的好皇兄?

我比了个杀猪的手势,他笑: 他比猪蠢,可杀他比杀猪要难多了。

身侧的灌木忽然传来动静,打断了晏慈要说的话。猫叫传来,晏慈道: 野猫要来觅食了。

晏慈话音未落,我已看清他的手势,忙不迭蹿进灌木中,逮住来人。

被我捂住嘴的书童惊惧不已,晏慈拨开灌木,语气森森: 原来不是野猫,是太子殿下的家猫。

此人是晏清的书童,文穆。听说文穆善写梅花小楷,宫中无人能出其右。

对我来说,梅花小楷不如梅花甜羹。让我对文穆印象深刻的并非他的好字,而是他的胯下。

我和晏慈都钻过文穆的胯下,我钻的时候,他还坐在我头上,嘻嘻哈哈。

16

晏慈慢条斯理地烧着火钳,十分礼貌地请文穆不要大叫扰民,阐明来意即可。

被五花大绑的文穆吓得裤裆溢出尿,就差把底裤的颜色也交代了。

他说,他只是来撒尿的。他说他只听见了一句话。那就是晏慈说的野猫要来觅食了。

晏慈微笑: 永清宫在东边,你跑这儿来撒尿,你夜里闲得慌?

他最恨人说谎,本想用菜刀撬文穆的指甲,却在下手前自言自语: 那可写不成字了。

晏慈问我最害怕什么东西。我指了指自己的牙齿,我害怕拔牙。

晏慈跃跃欲试,说把虎钳烧红了再拔。临动手前,又转身把那通红的钳子浸在水桶里。

可惜。晏慈无不遗憾地开口,拔牙他会乱叫,还是撬指甲吧。

晏慈来来回回地改主意,文穆上上下下地吊着胆,血还没淌一滴,汗已浸湿了脊背。

文穆单手被绑,手握枯枝,哆哆嗦嗦地用枯枝在地上写字。

他写一行,晏慈念一行,我扫一行。他写了那么多,啰里吧嗦的,左右不过一件事。

晏帝的病犯得蹊跷,晏清对晏慈的所为起了疑心,于是遣人探听。

17

唬来唬去,文穆左右只挤出这么点东西。问是问完了,但该如何处置他呢?

晏慈说,不管他听没听到,一律算作听到。听到了,就得死。

好吧,看来又要杀猪了。我磨刀霍霍,文穆大惊失色: 等、等等,不能杀我

他语速飞快: 我是晏清的书童,我死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晏慈拎起他的火钳: 观棋,三皇兄身侧人才济济,为何要对区区书童委以重任?

不等我作答,已有温热的液体沿我的面颊,一摸,是殷红的血。

电光石火间,文穆像无数个被送上晏帝餐桌的少女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在我杀猪前,晏慈问我: 观棋,你还会给我带烧鲈鱼吗?

我点头。他揉揉我的脑袋,说动手。我手起刀落,像收拾苏进宝一样,收拾了文穆。

埋完文穆的身子,晏慈带走了文穆的头颅,末了又折回来。

头是最容易看出一个人身份的部位,我想他大概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头藏了起来。

溅了血的鞋袜与外袍被我脱下,用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手脚冰凉,靠着火取暖。晏慈把我裹进大氅里,惬意地眯起眼: 观棋,暖和吗?

阿弥陀佛。血暖和,碳暖和,晏慈的大氅,也很暖和。

18

文穆失踪,晏清向学子监告假,牵着他的鬣狗寻人,掘出了一截惨白的大腿。

宫人议论纷纷,我挤进人群看热闹,颇为失望: 这有什么好看的?

倒是仵作看得津津有味,他将这截大腿翻来覆去,良久道: 殿下,尚不能断定死者身份。

废物。晏清面色阴沉,你倒说说,何时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殿下息怒。待您的爱犬寻出所有尸块,拼凑其原本相貌,小人便能断定死者的身份了。

过来牵它。晏清转身喝令太监,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掘出来。

仵作领了赏钱,谄媚地连连躬身: 殿下圣明。遗骨重见天光之日,定是元凶偿命之时。

暮色沉沉,天边失火,绚烂的火烧云,将整片天空染成迷人的橘色。

晏宫的红墙金瓦在此时更显艳丽,镀了层美丽的赤金。但无人有心欣赏这片美丽的景致。

围观的宫人交头接耳,面露戚戚,有人说是鬼怪,有人说是恶徒。

我不是鬼怪,那就是恶徒了。大家总说恶人自有天收,可我还没活够,不想被天收走。

衣衫可以焚烧,屠刀可以沉塘,但我沾了血的手却无法折断。

鬣狗能闻见死人的尸骸,也能闻见我手上残存的血气。如果鬣狗咬我,晏慈会救我吗?

还是会像晏清抛弃文穆一样,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19

接连掘出的尸块搅得宫中人心惶惶,霎时间,诸多说法甚嚣尘上。

我在刮鱼鳞的时候罕见地走神,划伤指头。当值的厨娘银桃问: 观棋,你怎么了?

银桃天赋异禀,对我的手语一知半解,却能一直跟我谈得有来有回。

有回我的背很痒,想请她挠挠。她看着我比手画脚,恍然大悟: 你是个猴,你想吃桃?

她送我桃子,我拿人手短,偶尔会当银桃的树洞,她说心事,我听心事。

银桃有个喜欢的人,她为此感到烦恼。我不理解她的烦恼,因为我是一个烦恼很少的人。

但现在我也有烦恼了。我忧心鬣狗会嗅出我的所为,然后吃掉我的双手。

我窝在碳灶边熏腊鱼,闷闷不乐。银桃挤过来摸我的手,咂舌道: 呀跟冰块碴似的

为了逗我高兴,她给我带了个大桃子。我不想要大桃子,我想要大斧子。

如果我有一把大斧子,就可以用它砍碎所有我讨厌的东西,砍鬣狗、砍污吏、砍昏君。

20

晏慈得圣恩后,已经不再需要我给他偷东西了。但他会在夜里来膳房看我。

今夜灯影幢幢,造访的晏慈并不像往日那般怡颜悦色。

晏慈站在炉侧翻动火钳,未熄的炭火泛着莹莹微光,映在他眼底,似两颗剔透的琥珀。

火星子喝醉酒似的,晕乎乎从炭炉里飘出来,绕着火钳打转。

一个非死不可的人,怎么死更好?他徐徐发问,是因为向主人说谎,被撬开脑壳好?

还是因为谋财害命,被五马分尸好?观棋,你替她选一选。

膳房内闷热得可怕,晏慈索性打开了膳房的门,他向我微笑: 回答我,我知道你会说话。

我蜷在桌底发抖,看见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斜长,像只怪物。

影子缓缓向我靠拢,笼罩我。我抬头,看见晏慈蹲在桌前,手撑着桌沿,低着头打量我。

是不是很好奇?他轻声道,好奇自己在哪里,露了破绽。

装疯卖傻已不能蒙混过关。我爬出桌底,凝视他艳丽却暗藏杀机的脸庞。如此危险。

如此迷人。

殿下。实在太久没说话了,我的腔调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声音细若蚊喃,晏慈便俯下身子听我说。我伸出一根手指,钩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更近。

我在他耳根呼出一团热气,嘶哑道: 我知道,破绽在哪。

21

我们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吐息交错,挠得彼此心头作痒。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 打从我四年前初入晏宫,殿下同我头一遭碰面,就知道我会说话。

就像殿下明知道我会说话,依旧装作相信我是个哑巴一样。

我略作停顿,继续道,我明知道殿下聪颖过人,过目不忘,依旧装作相信殿下把我忘了。

晏宫步步惊心,我甘愿扮个杀猪的哑巴,只是为了活命。

晏慈伸出手,手指上的薄茧刮过我的唇瓣,留下微妙的痛感: 你说,我在故意配合你装傻?

自然。我是观棋,我是一枚沉默不语、即用即丢的棋子。

晏慈既想报胯下之辱,又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届时弃刀保身,作壁上观。

我就是那柄将要被他抛弃的刀。他今夜来,来取我性命。

我朝他灿烂一笑: 殿下想杀我,原因无非有二。一是遭我欺瞒,对我心生嫌隙,意欲行罚。

二是东窗事发,你不信任我这个帮凶,意欲灭口。

殿下何必对我赶尽杀绝?我有一计,既能免于一死守口如瓶,又能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电光石火间,我的手探进微热的炭炉,捻起碳粒,囫囵吞咽。

这是场豪赌,失去性命,或者失去声音。我疼得几欲昏厥,蜷缩在地上抓挠自己的咽喉。

半刻之后,命运这位阴晴不定的庄家,向我揭开了它的底牌。

吞下的炭粒并没有让我当场毙命,只是烧坏了我的嗓子。我输掉了声音,赢回了性命。

22

吞碳一事后,我在晏慈心里的地位发生了改变。

我从他的心腹大患,荣升成了他的心腹。

搜寻进展神速,文穆的遗骸仅剩头颅未被寻出。若仵作瞧见颅骨裂痕,便什么都懂了。

我不害怕,我很好奇。晏慈要施什么法子脱身?

偏偏这时,晏慈说娘娘染了急病,要我代他出宫买药,若不放行,就说是晏帝有令。

他要我谨记: 不出声、不露面、一到寅时不许逗留。

晏慈掏出壶冰过的酒囊,自个儿打开喝了一口,递给车夫。车夫连声道谢,揣进怀里。

马车摇摇晃晃,我蜷在车内,低头查看药方。

类目繁多,又是夜半三更,恐怕到寅时都凑不齐单上的药材,就要火急火燎地回宫。

黑夜笼罩着宫殿,犬吠阵阵,其间夹杂着粗粝的男声:

给我擦亮眼睛,好好找找若找不到那书童的头,太子殿下可就要砍你们的头了

宫墙外的打更声由远及近,长夜当真漫漫。

23

几乎跑遍小半晏都,我都没能在寅时前买全单上的药。

寅时一到,我便推开了怀慈宫的院门。

晏慈提着小灯笼站在院中,面无表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灯烛摇曳,他眼底跟着烧起两团金黄的野心。

狂风刮过,殿前的灯笼摇晃不止。光源变幻,院中那棵桂树的影子,也跟着一起张牙舞爪。

进去煎药吧。晏慈轻声道,她在殿内等着。

对危险的预感叫我浑身紧绷,我犹拎着那几包药,才上台阶,一股奇异的气味钻进了鼻尖。

浓烈的桂花香气与铁锈味杂糅,竟然如此臭不可言。

隔着门,我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声音聚拢,每滴水声都能震颤耳膜。

心兀地沉下,我缓缓推开正殿大门。几只鼯鼠仓皇逃窜。

最先和我对上的,是娘娘圆睁着的一双妙目,我的视线匆匆掠过她灰败的脸,最终定格在她血肉模糊的腹部。素白衣裳兜不住她淌出的血,滴滴落在地上。

娘娘是端坐在椅上死去的,腹部被剖,手握刀刃,像个破碎的娃娃,棉絮被人扯出了半截。

滴答。滴答。血蔓延至门边,我松开手,药摔在地上,摔在血里。

24

晏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观棋,你说她是为何而死的?

时值盛夏,院里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密密麻麻的小花像一颗颗圆睁的眼睛,企图窥探世间的秘密,像一张张嘶吼的嘴巴,企图揭露晦涩的谜底。

晏慈的手指轻轻掠过朵朵花蕊,这只白得几近病态的手,他的主人,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谜团。

你知道吗?观棋。在遥远的瀛州,人们都管它叫紫阳花。

这种花与逝者息息相关。紫阳花下,是逝者安眠的地方。紫阳花开,是逝者有话要讲。

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讲。晏慈折下花枝,要死了才讲呢?

院墙外透着明明灭灭的光亮,我突地听见衣料摩挲而产生的簌簌响声,似乎有人来了。

下官乃大理寺右寺丞林绍棠,奉十六殿下晏湛之命,稽查文穆一案。

有人叩门: 燕娘娘,十三殿下。下官在怀慈宫前掘出了文穆的头颅,烦请开门受查。

无人回应,拍门声愈发焦躁,那人又道: 太子殿下与十六殿下正等着呢。

25

废那劳什子话晏清嚷嚷,一声巨响,院门轰然倒塌,举火把的宫人蜂拥而至。

晏慈,文穆的头找着了,死因也已验明。他被人撬开头骨,当场死亡。

怎么回事?文穆的头颅并非如我所想那般沉在春水池里,而被晏慈埋在了怀慈宫前。

火光照亮晏慈的满脸泪痕,晏清自人群步出,锦衣华服,趾高气扬。

如今你可是万般抵赖不得了。我的好皇弟。晏清走近他,颇为自得,我要你偿命。

我杀了文穆。晏慈道,然后把他的头埋在了怀慈宫的门槛下。

众人哗然,林绍棠似乎没想到此案会如此轻易便了结,捋着胡须道: 既已认罪,缉——

林大人小侍从惊叫一声,顾不得失礼: 您看、看那里……

众人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半掩着的正殿大门,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如土色。晏清尤甚。

林绍棠面色突变: 快去,请十六殿下进来瞧瞧,快去

——棋啊,你记住。

林大人,您判案无数,能否也为我这罪人判上一案?噙泪的晏慈美而易碎,嗓音发颤: 太子晏清滥用职权,逼良为娼,有悖人伦,天理不容。

——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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